〈記趣〉

水邊的一片草裡
都是麻雀
偶有松鼠下樹
嚇到鳥
又被鳥嚇到

他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怕是在暗處跌倒
你不要扶他
不要扶他

水落入海
就當好久好久的海
人沒了
就在天上
找一個好認的星
沒有人這樣教你
是你自己想的
自然而芭樂

松鼠跳回樹上
鳥飛回同一片草地
晚點吃過飯
再出門看星星

〈無恙〉

今天又暗自
練習發光
玩卡坦島
說書人
也試著自己uno
自體發電
然後看到月暈
知道了水氣

我畏光夜行
假裝也有白天
遇見新的人
新的好事
乾淨的水
流過陳舊的管線
可以相信水
別相信管線
相信風
別相信窗

風撞在有窗的牆上
房裡的你
便覺得涼
就不用非要與你住同一個城市
即便洗好了澡
到你那
也還是髒了
遠離你愛的店家
把日光留在那

〈五樓〉

在路上
聽見布疋撕裂的聲音
只是勾到
沒破
只是又透明了點
也不是誰來
把我拉住
讓我停下腳步

變得透明
反苦的洋蔥
我忘了說
滿意堡不要洋蔥
但阿姨還是幫我去冰了
覺得溫馨

信箱滿溢傳單
沒有一張寫上收件人
它們誰都可以
我把它們帶走
好像誰都可以

灰色的樓梯間有
灰色的刷洗味
朦朧的那卡西
從腳邊繞過
再聽見大叔轟轟的歌聲
一首首
都是演歌
用台語唱可以
用日文唱也可以

今天爬上樓
覺得還可以
折一些紙盒子
在夢裡
連鞋跟都折斷了

回鄉偶書


我認床
就像我認時間
我在鬧鐘響前
無故醒來
我在青春期到來前
無故走開
我人生所有尿床
都在這張床上

天要亮了
月光從小
就都從那個方向離開
等等我會
聞到天亮的味道
也會冒出鬍渣

〈昨天我夢到四十五隻雞告訴我牠們的屁股在冰箱還沒賣出去－－過冷卻（Supercooling）〉

冰的水
卻不那麼冰的水
洗過堅實的冰
冰淺薄了點
水更冷了點

退冰的屁股
先烤肉面
與兩側
文火逼油
表面受熱溫度在七十度上下
直至其油脂焦糖化翻面
灑上四面椒鹽
以炭火燻香其皮面
金黃酥脆即可擺盤
佐七味粉與海苔
不說請吃雞屁股
而說「不好意思，幫您上鹽烤七里香」
不叫喵球
而叫居酒屋雞屁哥
火頭的形狀
也為我重複
想喝很多水
冷的最好

水與容器都太過潔淨
無法依附
無法結冰
像人在凍死之際
點起火柴
最後想起了奶奶

〈願景〉

把陌生人的名片
都發給陌生的人
用粗糙的手
舉一面做工粗糙的板子
好好吃飯
為了之後還有飯吃
哪有人真的草莓
老的少的
都是釋迦

施工的夜路
站一排揮舞燈管的假人
有的笑
有的以布巾覆面
我寧願工人給他們穿衣
不只是為了反光
我怕忍耐這些反覆凸起的路
也無法保全他們的靈魂

每天早上
用被貓抓傷的手
摸摸貓的頭
但我
除卻夜路
再無花香


－－你們常存忍耐，就必保全靈魂。（路加福音 21:19）

〈自負盈虧〉

隙縫一道
水堵住水
密封不再是我的本質
像一個繭居的人
慢慢流失
我怕陽光
我怕車
我在夜晚的路上
賣玉蘭花

樹是枯樹
路是枯路
綠的葉子黃的葉子
都掃成一堆
點一把火
焢幾個番薯
微小的水
在煙裡爆裂
不再興奮的孩子
這麼多的煙
這麼多熟睡的人
我帶著花出門
帶著花回家

〈歷程〉

秋天寄一片葉子
寫著：
你真好
你走遠了就變得小了
我也可以
只是
我得一個接一個地
離開所有的人

〈腳皮王〉

開花
保持腳的
乾燥
發霉
從低的地方開始
臭臭的液體
在鞋裡又生

是同樣的花
蓮子可活
超過千年
盆子越小
植栽越小
心是苦的
我摘過一朵
花愛我
對我與花
都是好的

機車後座有
貓的腳印
沾過泥的
我是那個接他的人
我是那個人味
太重的人

〈將難〉

北邊有愛人
西邊有愛人
男邊有愛人
東邊有愛人

〈流質〉

「有什麼比跳樓時壓到另一個人更幸運與不幸呢？」

我是杯水
在疾馳的車上
一滴也沒有濺出
這裡還有別人

這個杯子
真是太乾淨
他不傾倒
我就不走

我變甜了
他說我很
適合變化
我覺得
只是有什麼溶了
有什麼
也變透明
易於吸收
他不太渴
也會喝

他把車子抬高三尺
喜歡運動的人
真的很好
蓬勃的肌肉
真的很好
他喝了我
我就從那裡
流出來

我想
死掉後
有同一個杯子
裝我

〈絕竅〉

他們說
有種生物
無孔而活
他與水
必然太過親近

他們給我拍的第一張照片
我是哭的
雞雞具體而微
後來他們給我拍照
都叫我笑
他們算過
我不能住在河邊

他們用一個名字
叫我
補我命中所缺
我的名字裡有
我的敵人
不哭
我學不會呼吸
他們累了
有一個人比其他人
少鑿一竅
他們帶著錐
帶著我

河邊的路就到這裡
接下來是橋
嘴裡的傷口好了
喝水不痛
刷牙不痛
說話不痛

謝謝喜菡老師讀得這麼仔細，真是令人滿足。

〈有病〉

我在心裡
傷害他們
他們穿衣著鞋
隨時能笑
我將他們的脛骨
打斷了又接回
打斷了又接回
哭泣原像呼吸
一樣可以遺忘的事

不很熟的人生病了
正在吃饅頭
他說：「病友
我們生一樣的病」
病友
你怎會穿這樣的襪
小顏美人
長腿大強調

病友
我好想每個愛的人
都在我面前哭
他們瘦臉失敗
我想
揉揉他們的臉頰
病友
我不能跟你跳這麼久的舞

我在心裡
斬佛殺神
他們哭的樣子
病友也該看看
跟我學學

另起一毛，謝謝米米GG。

〈毛〉

我到你家
種一棵樹
我帶傘
敬累世在此的幽靈

月亮發毛
我腿毛怒放
行走如電
原來
長褲才是正裝

你的幽靈
都到我這了
今夜我又生出濃厚的體毛
你來了好
你走了也好
你那邊有雨
我這邊沒有
我這邊沒有

〈黑神〉

墊腳走路
瞇眼看人
日落回家
多出來的時間
死去的人
留給我
因為我好
我有蹄
也有獠牙
黑的毛皮
黑的乳頭
不容易髒
我不吃素
就只能吃肉了

毛沾著水
水沾著光
香菇也有了感情
我的微森林
缺乏痛覺
終究是水
固定的時間
我吸收了所有的光
影子缺的
也是光
影子吃另一些影子

神有蹄
神有獠牙
神墊腳走路

〈認養代替購買〉

他牽我
到寵物店前
我往裡面看
不肯走了
他知道我要哭了
把我留在那裡

餓了
啃一條黃瓜
黃瓜外面很好的綠色
包著裡面很好的綠色
落到胃裡
冰冷而飽
又長了
一些舌苔

是我自己不去的
他來看我
順便挑一隻寵物
我感到高興
我與他本是
一母所生

〈椎間盤移位〉

搖椅
她
記得
臍帶血

鐘擺
異鄉
雅房
遠處
三合院
基地台
他不回家
網內互打
便當
網

訊號外
老油斑
手
打盹
月
月
自己
醒來

那天
他
閃到腰
曾背母親
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