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今晚無風無雲
蛙蟲爭相走告這一消息
我也來赴此夜
以奔轉的心情
拉出一個坯形的你
輪廓與形狀縱或模糊不清
唯旋動的心依然

青山想起雲霧的繚繞
田畝追思細雨的滋潤
綠萼回憶花瓣的馨香
兩岸眷戀河水的潺潺

眼前是水田
水田過去是河堤
河堤過去是山川
山川過去是我們未知的路途

熠熠星空下
站著一個秋雨綿綿的我，淅瀝
響在安靜的踱步裡

我原是塊冷黑的木炭
即使體內血管縱橫
也流不出一種叫做火的東西
年輪有幾圈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
當血水變成酒水
醉後的天空
是否如早年深山時一樣藍

清醒未必是一件好事
醉也未必是一種瀟灑
想到起初的名字
很綠並且很陶淵名
火劫中的心
其熱度足以沸騰赤壁全部的江水

如今則是一塊冷黑的我
尷尬的我
而更尷尬的是
一片葉子飛下
正好落在我的沉思上
這時才發現
有時失去的不只是單純
還失去了
不單純

知道你要來
很遠就聽到你的步伐
從天寒二月裡傳來的一聲溫暖

一塊烤火吧
增添木柴的過程中
長的短的通通放下去
不小心把長針短針也放下去
時間便蒸化為
一縷煙纏著一縷煙

爐火邊我不多說什麼
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讓火舌靜靜細訴我們的心事
偶爾舔熱彼此不期而遇的視線
抓住氤氳比抓住你的目光容易
本想攜來滿園玫瑰
但我更喜歡
一朵菊花淡淡地綻放

二月的夜色很四月
整個晚上其實更像一種
失去安靜的安靜，一種
淡菊跟紅玫瑰的辯證與交纏
至於灰燼
等告別時再以想你的心情去溫

回憶是一件舊襯衫
靜靜躺在衣櫥的角落
好不好看是當時的事
合不合身則是如今的事了
只是軀體已讓歲月填胖
想必襯衫的尺寸是小了點
那還是放回衣櫥吧

偶爾拿出來
想起以前繫紐扣的姿勢
或是披在身上的模樣
我還能再穿一次嗎?
下雨總是回憶的好日子
可以用雨線
補綴那些漸漸破裂的洞
我只擔心褪色的地方
該以何種顏色的心情來染回

時間在襯衫上壓出一道道摺痕
我小心地用熨斗燙平
卻發覺手上皺紋愈熨愈多
我開始覺得
原來長青春痘不是那麼尷尬的事

閒時就想起你的目盼，一如
雨後秋潭
閒時，偶爾也在睡夢中爬梳
雲一般的細髮
情天畢竟要由兩雙翅膀比翼撐起
終究你我只是湖上那層隨輕風而起
淺淺淡淡的漣漪

此地的天空空空如也
情分畢竟是昨日的雲
可想而知
待一陣風過
成雙非你我而是我跟我的影子，夜夜
追討酒杯的過程裡
憶起了心甕中那滴最醺人的餘瀝

我的形式搖盪如風中的柳條
主題則繞著樹幹裡逐漸增圈的年輪

我的句子被拉上斷頭台斬首
血灘中卻映出一個更完整的身影

我的隱喻有時如柔柔月色
卻足夠引起潮汐之澎湃

我的工具是黑色木鉛筆
筆心則由靈魂凝鍊而成

我的稿紙可以扔進垃圾桶
傷疤卻不容隨意丟棄

我的淚珠垂滴時如同寒露
結冰後卻又熱得燙手

我的皮膚看來波濤洶湧
裡面包著一具潺潺的骨架

初遇你時
彼此之間只是一張白白的紙
數度邂逅以後
我忽然有種衝動
慌亂地拿出閒置已久的畫具

命題是艷麗的油彩
過程是忽冷忽熱之揮灑
成品則只是
疏疏淡淡的一幅水墨畫

如今我把這幀風情
裱好掛在心牆上
等你在其間留白的地方
題詩一筆

畢竟畫中有詩而詩中無畫
就讓顏色漸漸褪去吧
偶爾在那空白之處虛摹一二行
你的字跡

想像雨幕是你的臉
當我伸手去捧
似乎有風雷雲雨之勢
收回來
只滿掌淡淡的水跡
想不到經年以後
又流成皮膚上濕濕冷冷的
細紋

我是一扇
堅持不讓雨聲溢出框外的窗
有時晴天
也在胸中醞釀某種淅瀝

夢中，歸鄉的路
像時而斜風
時而細雨
時而又輕霧的
四月

夕陽下
一匹瘦馬馱著
一種重量以外的重量
而秋風裡，不提也罷
無非是
頭髮倉皇搖盪的姿態
無非
是街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儘管曾經蕭過瑟過
然而在你繞指柔的手裡
我逐漸被握成
一灣平靜的海灘
儘管身上滿是洞洞的瘡孔
如今因你多情的撫觸
傷口上於是散飄出
一朵朵好聽的幽蘭

捧我以溫熱雙掌
揉我以纖纖十指
我乃被捏成一旋律動人的手勢
夜夜
撩撥你心最深處的那一跟絃

在你吹氣如蘭的
碧海青天裡
我以胸中鼓蕩的風情
激你成萬種洶湧的波濤